七月和安生(安妮宝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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匿名  发表于 2005-7-22 19:07:00 |阅读模式

七月第一次遇见安生的时候,是十三岁的时候。
  新生报到会上,一大堆排着队的陌生同学。是炎热的秋日午后,明亮的阳光照得人眼睛发花。突然一个女孩转过脸来对七月说,我们去操场转转吧。女孩的微笑很快乐。七月莫名其妙地就跟着她跑了。
  很久以后,七月对家明说,她和安生之间,她是一次被选择的结果。只是她心甘情愿。
  虽然对这种心甘情愿,她并不能做出更多的解释。

  我的名字叫七月。
  当安生问她的时候,七月对她说,那是她出生的月份。那一年的夏天非常炎热。对母亲来说,酷暑和难产是一次劫难。可是她给七月取了一个平淡的名字。
  就像世间的很多事物。人们并无方法从它寂静的表象上猜测到暗涌。比如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。或者他们的离别。
  而安生,她说,她仅仅只证实到自己的生命。她摊开七月的手心,用她的指尖涂下简单的笔画,脸上带着自嘲的微笑。那是她们初次相见的景象。秋日午后的阳光在安生的手背上跳跃。像一群活泼的小鸟振动着翅膀飞远。
  那时候她还没有告诉七月,她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。她的母亲因为爱一个男人,为他生下孩子,却注定一生要为他守口如瓶。七月也没有告诉安生,安生的名字在那一刻已在她的手心里留下无痕的烙印。
  因为安生,夏天成为一个充满幻觉和迷惘的季节。

  十三岁到十六岁。那是七月和安生如影相随的三年。
  有时候七月是安生的影子。有时候安生是七月的影子。
  一起做作业。跑到商店去看内衣。周末的时候安生去七月家里吃饭,留宿。
  走在路上都要手拉着手。

  七月第一次到安生的家里去玩的时候,感觉到安生很寂寞。
  安生独自住一大套公寓。她的母亲常年在国外。雇了一个保姆和安生一起生活。安生的房间布置得像公主的宫殿,有满满衣橱的漂亮衣服。可是因为没有人,显得很寒冷。
  七月坐了一会就感到身上发抖。安生把空调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。她说,她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就这样。然后她带七月去看她母亲养的一缸热带鱼。安生丢饲料下去的时候,美丽的小鱼就像一条条斑斓的绸缎在抖动。
  安生说,这里的水是温暖的。可是有些鱼,它们会成群地穿越寒冷的海洋,迁徙到辽阔的远方。因为那里有他们的家。
  安生那时候的脸上有一种很阴郁的神情。

  在学校里,安生是个让老师头疼的孩子。言辞尖锐,桀骜不驯,常常因为和老师抢白而被逐出教室。少年的安生独自坐在教室外的空地上。阳光洒在她倔强的脸上。七月偷偷地从书包里抽出小说和话梅,扔给窗外的安生。然后她知道安生会跑到她的窝去看书。

  那是她们在开学的那个下午跑到操场上找到的大树。很老的樟树,树叶会散发出刺鼻的清香。
  安生踢掉鞋子,用几分钟时间就能爬到树杈的最高处。她像一只鸟一样躲在树丛里。晃动着两条赤裸的小腿,眺望操场里空荡荡的草地和远方。七月问她能看到什么。她说,有绿色的小河,有开满金黄雏菊的田野,还有石头桥。一条很长很长的铁轨,不知道通向哪里。
  然后她伸手给她,高声地叫着,七月,来啊。七月仰着头,绞扭着自己的手指,又兴奋又恐惧。可是她始终没有跟安生学会爬树。

  终于有一天,她们决定去看看那条铁路。她们走了很久很久。一直到暮色迷离,还没有兜到那片田野里面。半路突然下起大雨。两个女孩躲进了路边的破茅草屋里。七月说,我们还是回家吧。安生说,我肯定再走一会就到了。我曾发誓一定要到这段每天都能看到的铁路上走走。于是大雨中,两个女孩撑着一把伞向前方飞跑。裙子和鞋子都湿透了。终于看到了长长的铁轨。在暮色和雨雾中蔓延到苍茫的远方。而田野里的雏菊早已经凋谢。
  安生的头发和脸上都是雨水。她说,七月,总有一天,我会摆脱掉所有的束缚,去更远的地方。
  七月低下头有些难过。她说,那我呢。安生说,你和我一起走。
  她似乎早替七月做好打算。

  初中毕业,16岁。七月考入市里最好的重点中学。
  安生上了职业高中,学习广告设计


匿名  发表于 2005-7-22 19:08:00

Re:七月和安生(安妮宝贝)

 七月成为学校里出众的女孩。成绩好,脾气也一贯的温良,而且非常美丽。她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。虽然作文常常在比赛中获奖,但是她知道真正写得好的人是安生。她们曾借来大套大套的外国小说阅读,最喜欢的作家是海明威。只是安生向来不屑参加这些活动。
  而且她的作文总是被老师评论为不健康的颓废。
  没有安生陪伴的活动,七月显得有些落寞。文学社的第一次会议,七月到得很早。开会的教室里都是阳光和桂花香,有个男孩在黑板上写字。七月推开门说,请问。然后男孩转过脸来,他说,七月,进来开会。他的笑容很温和。
  苏家明是七月16岁以前包括以后看到过的,最英俊的男人。

  七月开完会忍不住对安生说,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。安生说,我不会喜欢男人。杜拉斯说,除非你非常爱这个男人,否则男人都是难以忍受的。她一边说一边拿出烟来抽。安生已开始去打工。她对学习早就丧失了乐趣。
  她去麦当劳做计时工,去酒吧做服务生找老外聊天,去美院学习油画。她迫不及待地就想摆脱掉寂寞的生活。只想不断地经历生命中新鲜的事物和体验。为了和一帮美院学生一起去山区写生,她逃了学校1 个月的课。学校因此要把安生开除。安生的母亲第一次出现。摆平安生惹下的祸。还专门和七月见了面。
  她穿缝着精致宽边的缎子旗袍,戴着小颗钻石耳针,说话的声音很娇柔。她说,七月,你们两个要好好在一起。我马上要回英国。你要管住她。七月说,安生会很希望你陪着她,为什么你不留下来。她微笑着轻轻叹了口气。很多事情并不像你们小孩想得那么自由。
  七月不明白。她只觉得安生寂寞。安生每次到她家里来都不肯走。一起吃饭,一起睡觉。她喜欢屋子里有温暖的灯光和人的声音。七月家里有她父母弟弟一共四个人。安生对每个人都会撒娇。
  七月看着安生的母亲。觉得她很像安生的房间。空旷而华丽。而寒冷深入骨髓。

  那天夜晚,七月在家里,和父母弟弟一起吃饭,感到特别温情。她想,她拥有的东西实在比安生多。她不知道可以分给安生一些什么。晚上下起雨来,七月修改校刊上的文章,又模糊地想起阳光和桂花香中那张微笑的脸。家明很喜欢她,周末约了她去看电影。也许安生能爱上一个人也会好一些。
  深夜的时候,七月听到敲门声。她打开门,看到浑身淋得湿透的安生,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。
  她走了。安生面无表情地对七月说。搭的是晚上的飞机。
  七月给安生煮了热牛奶,又给她放热水,拿干净衣服。安生躺下后,一言不发地闭上眼睛。
  七月关掉灯,在安生旁边慢慢躺下来,突然安生就紧紧到抱住了她。她把头埋在七月的怀里,发出像动物一样受伤而沉闷的呜咽。温暖粘湿的眼泪顺着七月的脖子往下淌。七月反抱住她。好了。安生乖。一切都会好的。我们会长大的。长大了就没事了。
  七月说着说着,在黑暗中也哭了。

  七月和家明去看电影。看完走出剧院以后,想起来安生曾对她说,她在附近的BLUE酒吧做夜班。家明,我们去看看安生。七月曾对他提起过自己最好的朋友。
  家明说,好。他在夜风中轻轻把七月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。两个人都是安静温和的人。
  所以即使在重点中学里,老师也没有什么意见。因为都是成绩品性优良的学生。远远看到BLUE旧旧的雕花木门。一推开,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呛人的烟草味道就扑头兜过来。狭小的舞池挤满跳舞的人群。还有人打牌或聊天。七月牵着家明的手挤到圆形的吧台边,问一个在调酒的长头发男人,请问安生在吗。男人抬起脸冷冷地看了七月一眼,然后高声地叫,VIVIAN,有人找。
  然后一个女孩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。
  阴暗的光线下,七月差点认不出来这就是安生。一头浓密漆黑的头发扎成一束束的小辫子,发稍缀着彩色的玻璃珠。银白的眼影,紫色的睫毛膏,还有酒红的唇膏。穿着一件黑色镂空的蕾丝上衣,紧绷着她美好的胸脯。安生先看到家明,愣了一下。然后对七月笑着说,我们来喝酒吧。
  加冰块的喜力,家明喝掉了一瓶。然后他问安生,觉得逃课一个月去写生快乐吗。
  安生说,我们在茫茫野地中生火煮咖啡。在冰凉的溪水中洗澡。晚上躺在睡袋里看满天星斗。那一刻,我问自己,活着是为了什么。
  看着漫天繁星的时候,我会以为生命也许就是如此而已。回来后画了油画星夜。画布上有深深的蓝,和掉着眼泪的星斗。有人问我100百块钱卖不卖。我说卖。
  为什么不卖。它到了一个看得懂的人的手里,就是有了价值。
  安生说完看着家明。她说,家明,你的眼睛很明亮。家明笑了。
  把七月送到家门口以后,家明说,安生是个不漂亮的女孩。
  但是她像一棵散发诡异浓郁芳香的植物。会开出让人恐惧的迷离花朵。
匿名  发表于 2005-7-22 19:09:00

Re:七月和安生(安妮宝贝)

  七月生日的时候,家明想带七月去郊外爬山。七月说,每次生日安生都要和我在一起的。家明说,我们当然可以和安生在一起。
  安生很快乐地和七月家明一起,骑着破单车来到郊外。爬到山顶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个小寺庙。阳光很明亮。那天安生穿着洗得褪色的牛仔裤和白衬衣,光脚穿一双球鞋,又回复她一贯的清醇样子。家明和七月都穿着白色的I 恤。安生提议大家把鞋子脱下来,光着脚坐在山路台阶上让相机自拍,来张合影。大家就欢欢喜喜地拍了照片,然后走进寺庙里面。
  这里有些阴森森的。七月说。她感觉这座颓败幽深的小庙里,有一种神秘的气息。
  她说她累了,不想再爬到上面去看佛像。我来管着包和相机吧,你们快点看完快点下来。
  家明和安生爬上高高的台阶,走进阴暗幽凉的殿堂里面。安生坐在蒲团上,看着佛说,他们知道一切吗。家明说,也许。他仰起头,感觉到在空荡荡的屋檐间穿梭过去的风和阳光。然后他听到安生轻轻地说,那他们知道我喜欢你吗。

  七月看到家明和安生慢慢地走了下来。她闻着风中的花香,感觉到这是自己最幸福的一刻。她心爱的男人和最好的朋友,都在她的身边。很多年以后,七月才知道这是她最快乐的时间。只是一切都无法在最美好的时刻凝固。

  家明,庙里在卖玉石镯子。七月说,我刚才一个人过去看了,很漂亮的。安生说,好啊,让家明送一个。只剩下两个了。一个是淡青中嵌深绿的,另一个是洁白中含着丝缕的褐黄。家明说,七月你喜欢哪一个。七月说,给安生也要买的。安生喜欢哪一个。
  安生看看,很快地点了一下那个白色的,说,我要这个。
  她把白镯子戴到手腕上,高兴地放在阳光下照。真的很好看啊,七月。七月也快乐地看着孩子一样的安生。我还想起来,古人说环佩叮当,是不是两个镯子放在一起,会发出好听的声音。走了一半山路,安生又突发奇想。
  来,七月,把你的绿镯子拿过来,让我戴在一起试试看。
  安生兴高采烈地把七月取下来的绿镯子往手腕上套。
  就是一刹那的事情。两个镯子刚碰到一起,白镯子就碎成两半,掉了下来。
  山路上洒满白色的碎玉末子。
  安生愣在了那里。只有她手上属于七月的绿镯子还在轻轻摇晃着。家明脸色苍白。

  七月,我要走了。
  安生对七月说,我要去海南打工,然后去北京学习油画。
  秋天的时候,安生决定辍学离开这个她生活了17年的城市。她说,我和阿PAN 同去。
  阿PAN 想关掉BLUE. 是那个长头发的男人?七月问。是。他会调酒,会吹萨克斯风,会飙车,会画画。我很喜欢他。安生低下头轻轻地微笑。
  一个男人,你要很爱很爱他,你才能忍受他。
  那你能忍受他吗。
  我不知道。安生拿出一支烟。她的烟开始抽得厉害。有时候画一张油画,整个晚上会留下十多个烟头。可是安生,**妈请求过我要管住你。七月抱住她。
  管她屁事。
  安生粗鲁地咒骂了一句。她的存在与否和我没有关系。安生神情冷漠地抽了一口烟。我恨她。我最恨的人,就是她和我从来没有显形过的父亲。
  七月难过地低下头。她想起小时候她们冒着雨跑到铁路轨道上的情景。她说,安生,那我呢。你会考上大学,会有好工作。当然还有家明。她笑着说,告诉我,你会嫁给他吗。七月?
  恩。如果他不想改变。七月有些害羞。毕竟时间还有很长。
  不长。不会太长。安生抬起头看着窗外。我从来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。
  也许一切都是很短暂的。

  安生走的那天,乘的是晚上的火车。她想省钱,而且也过惯了辛苦日子。阿PAN 已经先到海南。安生独自走。
  安生只背了一个简单的行李包。还是穿着旧旧的牛仔裤,裹了一件羽绒外套。七月一开始有点麻木,只是楞楞地看着安生检查行李,检票,上车把东西放妥。她把洗出来的合影给安生。那张照片拍得很好。阳光灿烂,三张年轻的笑脸。充满爱情。
  家明真英俊。安生对七月微笑。一边把照片放进外套胸兜里。
  七月就在这时看到她脖子上露出来的一条红丝线。这是什么。她拉出来看。是块小玉牌坠子。玉牌很旧了。一角还有点残缺。整片皎白已经蒙上晕黄。安生说,我在城隍庙小摊上淘的。给自己避避邪气。她很快地把坠子放进衣服里面。
  七月,你要好好的,知道吗。我会写信来。
  汽笛鸣响了,火车开始缓缓移动驶出站台。安生从窗口探出头来向七月挥手。七月心里一阵尖锐的疼痛,突然明白过来安生要离开她走了。一起上学,吃饭,睡觉的安生,她不会再看到了。
  安生。安生。七月跟着火车跑。安生你不要走。
  空荡荡的站台上,七月哭着蹲下身来。

  该回家了,七月。匆匆赶来的家明抱住了七月。
  是的,家明。该回家了。七月紧紧拉住家明温暖的手。家明把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。然后把她的脸埋入怀里。他的眼睛里有明亮的泪光。
  家明,不管如何,我们一直在一起不要分开,好不好。七月低声地问
匿名  发表于 2005-7-22 19:10:00

Re:七月和安生(安妮宝贝)

  又过了两年。大三的时候,七月参加学校里的辩论比赛。休息的时候大家聊起余纯顺,又聊到徒步或骑车环游世界等行为。一个男生轻描淡写地说,这些人都很矫情。表面上洒脱自由,其实内心软弱无力。他们没有适应现实社会的能力。
  所以采取极端的逃避态度。本身只不过是颓废的弱者。
  七月突然涨红了脸。她站了起来。你不了解他们。你不了解。他们只是感觉寂寞。
  寂寞。你知道吗。因为愤怒,七月说话有些结结巴巴。她激烈地提高了声音。你有的东西她没有。可是你又无法给她。就像这个世界,并不符合我们的梦想。可是我们又不能舍弃掉梦想。所以只能放逐这个世界中的自己。

  那天晚上,七月看见少年的安生。她穿着白裙子在树上晃荡着双腿。长发和裙裾在风中飞扬。还有她的笑脸。可是七月想,安生应该有点变了吧。毕竟现在安生已经和她一样22岁了。22岁的七月,觉得自己都有些胖了。以前秀丽的鹅蛋脸现在有些变圆。人也长高了许多。她真的非常想念安生。
  就在这时,电话响起来。七月想可能是家明。接起来听,那里是沉默的。七月说,喂,请说话好吗。然后一个女孩微微有点沙的声音响了起来。七月,是我。你是谁啊。七月疑惑。
  我是安生。女孩大声地笑起来。
  安生一路到了上海。
  七月,请两天假过来看我吧。我很想你。

  七月坐船到上海的时候是清晨。安生在十六铺码头等她。远远地,七月就看到一个瘦瘦的女孩。扎着两根粗粗的麻花辫,一直垂到腰。穿着牛仔裤和黑色T 恤,球鞋。
  七月跑过去。安生站在那里对她笑。扁平的骨感的脸,阳光下荞麦一样的褐色肌肤,高高的额头。
  从小安生就不是漂亮的女孩,但有一张非常东方味道的脸。现在那张脸看过去有了沧桑的美。带着一点点神秘和冷漠的。没有任何化妆的。只有眉毛修得细而高挑。
  安生你现在像个越南女人。七月笑着抱住她。我真喜欢。
  但是你却像颗刚晒干的花生米,让人想咬一口。安生笑。她的眼睛漆黑明亮。牙齿还是雪白的。
  这是七月看到过的树上女孩的笑容。
  安生真的长大变样了。只有笑容还在。

  安生带七月回她租的房子。她在浦东和一帮外地来的大学生合住,分摊房租。上海的租金很贵。安生说。但她还是把自己的小窝布置得很温暖。棉布的床单,桌布和窗帘。
  床边放着一只圆形的玻璃花瓶,插着洁白的马蹄莲。七月看到木头像框里他们的三人合影照片。安生说,每次换地方,都不能带走太多东西。但我必须带着它。因为它是我唯一所有的。那时候我们刚认识家明。我们都很快乐对吗。
  家明现在好吗。安生问。
  他很好。马上就要毕业了。现在西安有一家公司邀请他过去工作。他在那里实习,搞开发。
  家明现在是大男人了吧。安生笑。七月从包里翻出家明寄给她的照片给安生看。家明穿着小蓝格子的衬衣,站在阳光下。他看过去总是温情干净。
  安生说,他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。十六岁以前是这样。十六岁以后也是这样。你带他来酒吧的那一个夜晚,他出现在酒吧里,好象让所有的喧嚣停止了声音。
  恩,而且他是个认真淳朴的好男人。
  嫁给他吧,七月。等他一毕业就嫁给他。
  可是他很想留在北京发展。我又不想过去。你知道的,安生,我不想离开我的父母家人。还有我们住了这么多年的城市。虽然小了点,但富裕美丽,适合平淡生活。
  你喜欢平淡生活?
  是。安生。我手里拥有的东西太多,所以我放不掉。

  安生笑了笑。她一直在抽烟。她开始咳嗽。她摸摸七月的脸,七月你脸上的皮肤多好啊。
  我的脸整个都被烟酒和咖啡给毁了。白天去推销公寓,只能化很浓的妆。可是我身上的皮肤却像丝缎般光滑。你看,上天给了我一张风尘的脸。它很公平。
  今天是周末,我们去酒吧喝点什么。安生拿出一件黑色的丝绒外套,安生,你不穿白衣服了。七月说。
  现在只有黑色才符合我这颗空洞的灵魂。安生笑。然后对着镜子抹上艳丽的口红。

  她们去了西区一家喧闹的酒吧。安生一直喜欢这种吵闹的音乐和拥挤的人群。她要了威士忌苏打。不断地有人过来对她打招呼。HI,VIVIAN. 七月看着安生手指上夹着香烟,在几个老外面前说出一连串流利的英文,然后和他们一起笑起来。七月摸着自己杯子里的冰水。突然她发现她和安生之间真的已经有了一条很宽很宽的河。她知道站在河对岸的还是安生。可是她已经跨不过去。
  七月看着自己放在吧台上的洁白的手指。她们的生活已经截然不同。
  一个穿蓝衬衣,戴黄领带的瘦小的中年男人挤过来,对安生笑着说了些什么。安生应了他几句,然后回来了。准备在上海待多久,安生。七月问她。
  来上海主要是想挣点钱。最近房产销售形势很好。当然还是要一路北上。然后去兴安岭,漠河看看。
  不想去西藏寻找一下画画的灵感吗。
  不。那片寂静深蓝的天空已经被喧嚣的人声污染了。而且我已经放弃了画画
匿名  发表于 2005-7-22 19:10:00

Re:七月和安生(安妮宝贝)

23岁到24岁。七月毕业,分到银行工作。安生离开了上海,继续北上的漂泊。
  家明毕业,留在西安搞开发。

  家明,你回来好不好。七月在电话里对家明说。我们应该结婚了。
  为什么你不能来北京呢。七月。
  我只想过平淡的生活。家明。有你,有父母弟弟,有温暖的家,有稳定的工作,有安定的生活。我不想漂泊。七月一边说,一边突然在电话里哭了起来。
  好了好了。七月。别这样。家明马上手忙脚乱的样子。
  你答应过我的,家明。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不能分开。你忘记了吗。
  没有忘记。家明沉默。我下个月项目就可以完成,然后我就回家来。
  谢谢,家明。我知道这样也许对你的发展会有影响。可是我们需要在一起。生活同样会给我们回报。相信我,家明。
  我相信你。七月。家明在那里停顿了一下。然后他说,七月,安生来看过我。
  她好吗。
  她不好。很瘦很苍白。她去敦煌。路过西安来看了我。匆匆就走了。
  你能劝她回家来吗。
  我想不能,七月。好了,我挂了。家明挂掉了电话。

  七月在银行的工作空闲舒服。薪水福利也都很好,家人都很放心。就等着家明回家以后操办婚礼。母亲一天突然对七月提起安生。她说,那个女孩其实天分比你高得多,七月。就是命不好。
  母亲一直很喜欢常赖在七月家里蹭饭吃的安生。因为安生会说俏皮话。会恭维母亲的菜做得好吃,对她撒娇。七月也觉得,虽然自己长得比安生漂亮。但安生是风情万种的女孩。
  家明说,安生是一棵散发诡异浓郁芳香的植物。会开出让人恐惧的迷离花朵。
  而七月,她想,她是幸福的。有时候她端着水杯,坐在中央空调的办公室里,眺望着窗外的暮色。想着下班以后,会有家明的电话,母亲的萝卜炖排骨。她宁愿自己变成一个神情越来越平淡安静的女人。
  有一次,一群来旅行的法国学生来营业大厅办事。七月看到里面一个扎麻花辫子的女孩,穿着一件粉色的汗衫。里面没有穿胸衣,露出胸部隐约的美好形状。在这个小市民气息浓郁的城市里面,这样的情景是不会发生在本地女孩身上的。但是安生一贯都这样。就像13岁的安生会踢掉鞋子,飞快地爬到树上。她把她的手伸给七月,她说,七月,来啊。
  但七月不会爬树。她仰着头看着树上鸟一样安生。也许她已经下意识地做出选择。
  她宁愿让安生独自在树上。一部分是无能为力。一部分是恐惧。还有一部分,是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。

  秋天又快来临。七月开始在中午休息的时候,约好同事去看婚纱的式样。她们一家家地挑过去。七月抚摸着那些柔软地缀满蕾丝和珍珠的轻纱。心里充满甜蜜。
  可是家明没有打来电话通知她回家的时间。甚至当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,那边答复她的只有电话录音。这么多年,温厚的家明从没有这样让七月这样困惑和怀疑过。突然七月的心里有了阴郁的预感。
  她不断地打电话过去。她想总有一天家明会来接这个电话。然后在一个深夜,她果然听到电话那端家明低沉的声音。他说,我是家明。
  家明,你为什么还不回家。七月问她。
  七月,对不起。家明好像有点喝醉,口齿不清地含糊地说,再给我一段时间。一点点。一点点时间。
  家明,你在说什么。
 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吧,七月。家明好像要哭出来了。然后电话断了。
  七月在那里愣了好一会。这个男人。她16岁的时候遇见他。她已经等了他8 年了。而他。居然在答应结婚的前夕,提出来再给他时间。
  她不能失去他。
  七月当晚就向单位请了假,买了去西安的火车票。
  七月,家明是有什么事情了吗。母亲担心地看着在收拾衣服的七月。
  妈妈,我是要把家明带回来。
  七月上了火车。

  火车整日整夜地在广阔的田野上奔驰。
  这是七月第一次出远门。她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城市里。唯一的一次是去上海看望安生。
  可那也不远。上海是附近的城市。一个人不需要离开自己家门,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。
  七月听到车厢里天南地北的普通话声音。她想,安生走了这么远又看到了什么呢。就好像她爬到树上看见的田野和小河。远方的风景虽然美丽,却都不是家园。
  在上海的时候,安生喝醉了。哭叫着让七月忘记她,不要再挂念她。她是想卸掉心里最后一缕牵挂,独自远走吗。
  七月把脸靠在玻璃窗上,轻轻地哭了。
  17岁的时候,是她在火车站送安生彻底离开了这个城市。她了解安生的孤独和贫乏。可是她能分给安生什么呢。她一直无法解开这个问题。
  在晃动的黑暗的车厢里。不断在七月的眼前闪过的,是一些记忆中的往事片段。
  安生在阳光下的笑脸。她说,我们去操场看看吧。散发着刺鼻清香的樟树。安生在风中绽开的如花的白裙。黑暗中安生动物般受伤的呜咽。安生摔破的白色玉镯子。
  她在驶出站台的火车上探出身来挥手。安生写来的字体幼稚的信。七月,我一个人骑着破单车去郊外写生。
匿名  发表于 2005-7-22 19:11:00

Re:七月和安生(安妮宝贝)

 七月回到家,对母亲没有说具体的真相。只说家明在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。
  七月每天仍然平心静气地去上班。她的心里一直很痛。好像轻轻一个碰触就会有酸涩的泪水滴落下来。但是她沉默地忍耐着自己。
  她从小就过着顺畅平和的生活。这样的打击对她来说,已经很巨大。
  可是七月想,她终于也有了一个成长的机会了。
 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。北方应该已经大雪弥漫了吧。
 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深爱着家明。她问自己,如果家明不回来,她是否可以重新认识一个男人,和他结婚。可是这似乎是难以想象的。从16岁开始,她就习惯了家明的英俊和温和。他身上干净的气息。他温暖的手。他硬硬的头发。
  不会再有一个男人这样让她这样爱得无能为力。

  圣诞节快要到了。
  大街的商店橱窗开始摆出圣诞老人和圣诞树。用粉笔写了美丽的花体字,merry christmas . 七月下班以后,裹着大衣匆匆地在暮色和寒风中走过。街上的人群里,有两个读初中的女孩,也是13岁左右的年龄,亲昵地牵着手,趴在橱窗上看圣诞礼物。两颗黑发浓密的头紧靠在一起。
  一个女孩说,我好喜欢这个绒布小狗熊。
  另一个说,我也很喜欢。
  一个说,那我叫爸爸买来我们一起玩吧。
  另一个说,好的。
  七月想,绒布小狗熊能一起玩。那别的呢。如果她们遇到不能分享的东西,会不会反目成仇。
  少年的友情就像一只蝴蝶一样绚丽而盲目。可是安生,是她爱过的第一个人。

  12月24日的时候,家明没有回来。
  晚上同事叫七月一起起酒店参加圣诞晚会,吃饭,跳舞。七月同意了。
  她穿了新买的玫瑰红的大衣和黑色靴子,化了浓妆。同事非常惊艳。平时一贯以乖乖女形象出现的七月,突然变得妩媚热情。
  银行里的一个同事,刚升上科长。是个憨厚能干的男人,一直很喜欢七月。
  那天晚上大家在一起,热闹地喝了点酒,七月也显得很高兴。他鼓足勇气,仗着酒胆,走到七月面前请她跳舞。
  七月接受了他的邀请。这个男人的学历品性家世都很好。只是刚过30岁,已经有了啤酒肚。还戴着深度的近视眼镜。他说,七月,圣诞节会放美国新的大片,到时我可以请你去看吗。七月微笑着说,是什么片名呢。
  她的眼前闪过家明英俊的笑容。她想,她还是要过下去的。平淡稳定的生活。
  即使换了个平淡的男人,也许也一样会幸福。
  凌晨两点左右,同事送七月回家。七月在离家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下车了。
  她想慢慢地走回去,让晕痛的头脑清醒一下。天空忽然下起小小的雪花。南方的冬天,常常就是这样,突然就会有细碎温柔的雪花飘落。
  七月闭上眼睛仰起头,感受着冰凉的雪花在脸上迅速地融化成小水滴。她在寒风中张开手臂,轻轻地旋转着身体。她想,圣诞老人你开始送礼物了吗。你知道什么才能让我快乐吗。
  然后一个人突然抱住了她。七月没有张开眼睛。因为她闻到了她熟悉的男人气息。
  她还摸到了短短的硬的头发。那个宽厚的怀抱还是一样的温暖。
  我买不到飞机票。只能坐火车过来。还算来得及吗。七月。
  七月没有说话。只是紧紧地,紧紧地把脸贴在那传出心跳的胸口上。

  二十五岁的春天,七月嫁给了家明。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。
  七月终于穿上了洁白的婚纱。只是结婚的那天下起了冰凉的细雨。
  纷纷扬扬的,象滴淌不尽的眼泪。七月穿着的白缎子鞋在下轿车的时候,一脚踩进了水洼里。满地都是飘落的粉白的樱花花瓣。

  婚后平淡安宁的生活,一如七月以前的想象和计划。
  家明自己开了一个软件开发公司,事业顺利。同时又是顾家而体贴的好男人。母亲心疼七月,叫他们晚上不要自己做饭,一起回家来吃。
  七月也喜欢回母亲家里。一大家子的人,热闹地吃饭。亲情的温暖满满地包围在身边。

  家明没有多说安生的情况。只说她病愈后,去了北京。然后和她在上海认识的一个房地产老板,一起去了加拿大。
  那个可以做她父亲的中年男人。七月还记得安生应他的搭讪的时候,那种冷漠的神情。
  可是她想,她已经做了自己的让步。这些选择都是家明和安生做的。
  她喜欢被选择的结果。这样心里可以少一些负累。
  七月和家明之间,从此小心地避开安生这个问题。
  可是七月还是想念安生。
  一天深夜,下着大雨。七月突然从睡梦中惊醒。她坐起来翻身下床。家明也受惊醒来,在黑暗中问七月,干什么去,七月。
  有人在敲门。家明。
  没人啊。根本没有敲门。
  真的。我听到声音的。
  七月走出去,急切地打开门。吹进来的是空荡荡的冷风。外面下着大雨。七月头斜靠在门框上,呆呆地发愣。
  她没有告诉家明。
  她想起的是少年时走投无路的孤独的安生。浑身湿透的安生,抱着双臂靠在门口。
  面无表情地对七月说,她走了。在那个夜晚,
匿名  发表于 2005-7-22 19:12:00

Re:七月和安生(安妮宝贝)

  安生的身体越来越臃肿。只能让七月帮她洗澡。
  安生从来不摘下脖子上那块破掉的玉牌。因为戴得太久,丝线都快烂了。
  少年时她们也曾一起洗澡。那时的身体是洁白如花的,纯净得没有任何疤痕。可现在安生的身体已经完全变形。背上,胸口上有许多烟头留下的烫痕。手腕上还有支离破碎的割脉留下的刀疤。七月不问。只是轻轻地用清水冲过它们。
  安生听到七月紧张的呼吸声,就笑着说,看着很可怕是吗。我走之前就知道,这具身体以后会伤痕累累。我以前一直厌恶它。只想虐待它,摧残它。因为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可以做七月。却只能做安生。七月有很多东西,但是她无法给我。安生什么都没有,始终也无法得到。
  一直到现在,我终于知道自己可以蜕变了。像一条蛇。可以蜕壳。新的生命会出来。
  鲜活洁净的肉体和灵魂。全新的。而旧的就可以腐烂。
  我非常感激,家明给了我新的生命。七月。他是我们爱的男人。
  我爱你。七月。

  她们回到母校的操场去散步。有樟树的地方已经盖起了一幢新的楼。安生说,这里曾经有非常刺鼻的清香。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。似乎依然是站在浓密的树荫下面。可是她已不再是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光脚的女孩。会轻灵地爬上高高的树杈。旧日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。
  只有铁轨还在。依然穿过田野通向苍茫的远方。
  安生说,小时候我非常想知道它能通向何方。现在我终于知道了。原来它并没有尽头。

  安生被送进医院的那个夜晚,已经是南方寒冷的冬天。她的胎位有问题。
  事态变得严重。医院黑暗的走廊空荡荡的。不时响起忙乱的脚步声。七月坐在冰凉的木椅子上,交握着自己的手指,心里很紧张。她听到安生的惨叫。她突然觉得安生会死掉。当安生被医生抱上推车,准备送进产房的时候,她猛扑了上去不肯放手。
  安生,你一定要好好的。七月的手捂住安生苍白的脸。安生的头发因为浸泡在汗水和眼泪里面,闪烁着潮湿的光泽。安生侧过脸轻声地说,我感觉我快死了,七月。
  不会。安生。一定要把家明的孩子生下来。你这样爱他。
  是。我爱家明。我真的爱他。安生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。只是我不知道生下孩子是继续漂泊,还是能够停留下来。我真的不知道。我已经无法再伤害你,七月。我是你这一生最应该感到后悔的决定。当我问你去不去操场。你不应该跟着我走。
  第一次,七月看到安生明亮的眼睛开始黯淡下去。像一只鸟轻轻地收拢了它的翅膀。疲倦而阴暗的,已经听不到凛冽的风声。
  我觉得自己的罪太深。判决的时候到了。
  安生的眼睛缓缓地转向玻璃窗。黑暗的夜空,回旋着冷风。
  安生低声地自语,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。我一直无法知道。她的神志有些模糊了。
  那一个夜晚,我对他说,我要走了。因为我爱他,所以我要为他漂泊到老,漂泊到死,不再回来。他把他的玉牌送给我,他说,我的灵魂在上面。跟着你走。
  可是太累了。我走不动了。
  安生的脸上浮出淡淡的微笑。

  凌晨的时候,安生产下一个女婴。因难产而去世。
  七月26岁的时候,有了收养的女儿。
  她给安生的孩子取名叫小安。她相信这是新的安生。就像安生说的那样,是鲜活洁净的灵魂和肉体。而旧的躯壳就可以腐烂。
  小安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。七月把她抱到家明的家里去,家明的母亲非常喜欢。
  她抱着小婴儿说,应该送礼物给小宝贝啊。家明,你从小戴的那块玉牌呢。虽然破了一角,但是可以用来辟邪。家明和七月都装作没听到。
  那块玉牌随安生一起火葬了。
  七月总是憨憨的样子。
  有时候不知道真相,不了解本质的人,是快乐的。而能够假装不知道真相,不了解本质的人,却是幸福的。
  只有一些人例外。比如家明在酒吧邂逅的那个十六岁的女孩。她透过喧嚣的音乐和烟雾,笑着对他说,家明,你的眼睛好明亮。这样的女孩直指人心。但是她不告诉他,她喜欢的绿镯子还是白镯子。她的快乐模糊而暧昧。却不知道躲藏。所以让自己无处可逃。

  在幽深山谷的寺庙里,他们看着佛像。她坐在他的身后,轻轻地问他,他们知道我喜欢你吗。他转过身看着她。她掂起脚亲吻他,在阴冷的殿堂里面。
  阳光和风无声地在空荡荡的屋檐穿行。
  那一刻,幸福被摧毁得灰飞烟灭。
  生命变成一场背负着汹涌情欲和罪恶感的漫无尽期的放逐。

  半年以后,安生的书出版。书名是七月和安生。
  七月和家明过着平淡的生活。
  他们没有再要孩子。
匿名  发表于 2005-7-22 19:13:00

Re:七月和安生(安妮宝贝)

这篇文章是安妮宝贝所写的文章里面我最喜欢的一篇

所以把它传 上来大家一起共享

匿名  发表于 2005-7-25 16:34:00

Re:七月和安生(安妮宝贝)

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看到流泪.....

匿名  发表于 2005-7-25 18:10:00

Re:七月和安生(安妮宝贝)

很正常,

安妮宝贝说过她的书是写给和她有着一样灵魂的人看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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